马贤兴：公证开展法律顾问服务的思考

推动公证服务深度融入国家治理体系，是公证体制机制改革的必然趋势。公证机构（以下简称“公证”）开展法律顾问服务，深度参与社会多元解纷，释放预防性法律制度价值，以此推动公证由传统单一“证明”模式向综合性公共法律服务机构创新转型。

“我国国情决定了我们不能成为‘诉讼大国’”，“法治建设既要抓末端、治已病，更要抓前端、治未病”。中医理念和公证预防性司法属性高度契合。法律顾问作为法律专业从业人员，为各类主体提供法律意见和建议，指导当事人正确行使权利、履行义务，预防纠纷发生，避免诉讼。从这个功能来说，法律顾问与公证预防性司法制度属性不谋而合，与公证预防、化解纠纷的职能基本一致。“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医之于无事之前。”（孙思邈语）中医注重“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瘥后防复”，“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强调“防大于治”，通过调养预防、减少疾病发生。若把社会看成一个肌体，在社会治理层面，公证作为一项预防性法律制度，发挥着同中医一样的作用，是唯一能够实现“未病”与“已病”兼治的法律制度。

从现实需求来看，企业、社会组织和个人等各类市场主体不仅需要通过诉讼解决纠纷（此为律师传统强项），更为重要的是预防纠纷，免进诉讼程序。公证人员的预防性思维具有天然属性，通过事前审查、严谨的程序和规范的文书，确保法律行为合法、有效，从根本上预防纠纷的产生。

从源头治理而言，推动公证融入社会治理，实为法治建设夯基之举。尤其在基层治理中，为村集体、社区和各类市场主体提供法律顾问服务，开展法律咨询指导，参与经济合同审查，规范市场行为，预防和化解各类纠纷，方能实现“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矛盾不上交”，减少直至杜绝诉讼，免于“对簿公堂”。可见，公证开展法律顾问服务，以“法律+公证”双重公信力推动矛盾预防和有效化解，助力“枫桥经验”法治化升级，具有十分重要的法治意义。

公证机构派员担任法律顾问并非凭空想象，而是有其坚实的法律依据，且切合法理逻辑。

首先，公证开展法律顾问服务于法有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证法》第十二条规定公证机构可以办理的“五项事务”，包括：法律、行政法规规定由公证机构登记的事务；提存；保管遗嘱、遗产或者其他与公证事项有关的财产、物品、文书；代写与公证事项有关的法律事务文书；提供公证法律咨询等。其中，“提供公证法律咨询”是其担任法律顾问最明确、最直接的法律依据。法律顾问服务，本质上是深度、持续化的法律咨询。中国公证协会2018年《关于印发公证业务分类的通知》第45项为“咨询（顾问）”“公证服务（法律）顾问”；司法部公共法律服务管理局与中国公证协会2025年7月联合发布《常用涉企公证服务清单（2025年版）》第37项为“公证法律顾问”、“常年公证法律顾问服务”。国家部门或行业协会的全国性规范文件多次把“公证法律顾问”明列为公证业务服务种类。

其次，公证开展法律顾问服务恰切法理。公证职能延伸理论认为，现代公证制度的功能已从事后证明向事前预防、事中监督、事后化解全流程延伸。担任法律顾问，正是将公证的预防性司法功能前置到企业、社会组织或乃至个人日常决策的最前端，是公证职能的自然延伸。

众所周知，以往法律顾问多由律师担任。公证机构委派公证员担任法律顾问方兴伊始，是对传统认知和模式的突破与超越。然而，公证法律顾问与律师法律顾问，并非冲突对立，而是并行不悖，共进双赢。特别是公证法律顾问致力事前预防“治未病”，留痕保全固证据。很多场景下，公证还能为律师出庭提供有效证据。可见，公证法律顾问走自我差异化发展之路，与律师法律顾问相形益彰，辩证互补，共同构建多元化法治风景线，皆为促进经济社会有序运行、科学发展的重要法治力量。

公证机构派员担任法律顾问的优势亦是显而易见的。

凸显中立性与公信力。公证机构是代表国家行使证明权的机构，中立是公证提供公正、客观法律意见的天然优势，这与法律顾问角色需要的公正性高度契合。公证机构不代表任何一方利益，其出具的法律意见客观公允不带偏向，更易获得交易各方的共同信任，尤其适合为多方合作项目提供顾问服务。

聚焦风险防范和纠纷预防。其他法律顾问当然也注重预防风险，但其思维和经验往往基于诉讼实践。而如前文所述，公证员的预防性思维具有天然属性，其工作核心就是通过事前审查、严谨的程序和规范的文书，确保法律行为合法、有效，从根本上预防纠纷的产生。

注重证据固定与保全。“有证据走遍天下”。市场经营行为，证据管理至关重要。公证机构可以为市场主体提供全方位的证据保全顾问服务，如指导其如何规范取证，对关键的电子数据、现场状况、财产清点等即时办理保全证据公证，为可能发生的诉讼建立无可辩驳的证据优势。同时，掌握了证据，不仅使诉讼胜券在握、立于不败之地，更为商业谈判、预防纠纷发生准备了有利“筹码”，最终可免于诉讼。

独具多功能“工具箱”。公证机构可以将其独有的公证调查、取证、保全、财产清点、现场监督、款物提存、特殊保管等系列职能和“工具”，完美地融入法律顾问服务中。例如，在交易中将特别款物予以提存公证，交公证保管公司重要文件、商业秘密载体等，为解决交易双方的信任难题提供实体方案。

提供“法律顾问+赋强执行”一站式解决方案，此为核心优势。这是任何其他法律服务机构都不具备的王牌能力。公证机构在提供顾问服务、帮助起草合同的同时，可以直接在合同中嵌入“强制执行条款”。一旦一方违约，另一方可以凭公证机构出具的执行证书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省去冗长、昂贵的诉讼程序，可大幅降低债权实现的成本和风险。

公证可以为哪些市场主体担任法律顾问？答案是公证提供法律顾问服务的范围涵盖所有类型的市场主体，无论其规模大小或组织形式。一是在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混合所有制改革、重大资产处置、跨境投资并购等领域，公证可以提供程序保障和证据固定。二是民营中小企业一般没有常驻法务团队，这是最需要公证法律顾问服务的群体。公证可以充当“外部法务部”，提供全流程风险防控。三是外商投资企业在设立、股权变更、知识产权保护、合规审查等方面，公证因其国际公信力和普适性效力担任法律顾问而具有独特优势。四是在服务金融市场方面，公证为银行贷款合同签署、担保手续办理、不良资产处置等方面充分嵌入“赋强公证”；公证为保险公司在理赔核实、保险销售过程记录等方面提供证据保全、过程监督；公证为证券公司、基金公司的投资者身份认证、协议签署、重要会议（如股东大会）监督等方面提供无可替代法律服务。五是公证为个体工商户在租赁合同、小额贷款合同、合作协议等方面提供法律咨询和证明服务，防范日常经营风险。

同时，公证可以为政府、社会组织、团体和村集体、社区担任法律顾问。一是服务政府采购与招投标。对招标、开标、评标全过程进行现场监督公证，提供程序合法性咨询，确保阳光操作，增强公信力。二是对公益捐赠行为、抽奖活动等进行公证和监督，确保公益活动真实、合法、有效。三是协助制定合规的劳动合同、保密协议、竞业限制协议，并对员工手册的民主公示程序进行公证，避免劳动争议纠纷。

此外，公证为个人提供法律顾问服务亦大有潜力。如担任私人法律顾问，设计并办理遗嘱、赠与、夫妻财产约定、意定监护等公证，提供全方位的财富传承与养老规划方案。在个人不动产事务方面，提供房产买卖、赠与、继承方面的法律咨询，办理相关合同公证和委托公证，保障交易安全。

公证担任法律顾问，其独特之处在于“证明”与“服务”相结合。它不仅是提供法律意见的顾问，更能配套作出具有法定证据效力和强制执行效力的法律文书。

公证“工具箱”非常丰富，远不止于“证明签字盖章”。现代公证服务可以概括为三大核心功能：预防纠纷、固定证据、强制执行。围绕这三大功能，公证利用其独有的“工具箱”在广泛领域当好法律顾问，促进各类市场主体实现依法治理。

领域一：公司治理与内部风险防控。其工具箱应用场景为：公司章程、股东会议决议公证，确保公司设立和决策程序合法有效，避免未来股权纠纷；董事会、股东大会现场监督公证，对会议召集、表决程序等进行全程监督，固定会议合法性证据，应对小股东质疑；员工持股、股权激励协议公证，明确各方权利义务，减少劳资纠纷；法定代表人、股东身份公证，用于工商登记、银行开户等，确保身份真实。

领域二：合同事务与债权保障。其工具箱应用场景为：赋予债权文书强制执行效力公证，对经过公证的借款合同、抵押合同、融资租赁合同等，一旦债务人违约，债权人可直接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无需经过冗长的诉讼程序，极大节省时间和成本；各类合同（协议）公证，如买卖合同、租赁合同、合作协议、并购协议等，通过公证审查合同条款的合法性和有效性，提前排除风险点。

领域三：知识产权保护与创新。其工具箱应用场景为：电子数据存证/保全公证。这是目前公证发力的重点领域。通过公证机构的技术平台，可以对网站内容、电商平台的侵权页面、社交媒体的侵权言论、软件代码、原创设计等即时进行固定和存证，形成具有最强证据效力的电子证据。专利权、商标权转让许可合同公证；现场保全证据公证，如对假冒伪劣产品的生产现场、销售摊位进行拍照、录像取证。

领域四：不动产与资产事务。其工具箱应用场景为：不动产买卖合同、抵押合同公证，遗嘱公证、继承权公证，解决企业主、高管的家庭财产继承问题，避免家族财产纠纷影响企业稳定；财产清点、提存公证，在企业分割、离婚析产、债务清偿中，对动产进行清点、登记和保管，具有无可替代的法律公信力。

领域五：涉外经贸与“走出去”战略。其工具箱应用场景为：涉外公证方面，根据国际惯例和目的国要求，为公司出国投资、投标、设立分支机构、诉讼等办理主体资格、授权委托书、资质证明、报关单证等文件的公证；领事认证方面，代办外交部和外国驻华使领馆的认证手续，确保公证文书在境外具有法律效力；国际商事仲裁证据保全方面，为涉外仲裁案件提供证据固定服务。

领域六：破产重组与不良资产处置。其工具箱应用场景为：债权人会议监督公证，确保破产程序公正透明。资产拍卖、变卖的现场监督公证。对破产企业资产状况进行保全证据公证。

综合来看，市场主体，尤其是中小企业，不再将公证视为“麻烦的证明手续”，而视其为一个高效、可靠、具有多重法律效力的“战略级”法律顾问伙伴。

如何利用公证法律顾问？一是前端介入：在项目启动、合同签订、决策做出之前就咨询公证机构，而非事后补救。二是全程陪伴：在重大项目（如投资、融资、并购）中，让公证机构全程参与，提供从方案设计、文件起草到事实固定、纠纷解决的全链条服务。三是善用科技：积极采用公证机构的在线电子存证平台，对电子化业务活动进行低成本、高效率的风险管理。

通过深度利用公证的“工具箱”，市场主体可以显著降低法律风险，提升交易安全，优化治理结构，最终为高质量发展保驾护航。公证机构担任法律顾问，是其从“证明人”向“法律管家”和“风险防控师”角色的重大转型升级。其中立地位、预防功能、与赋强公证等独特手段的紧密结合，构成了其无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为市场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高效的法律服务选择。

来源：山虎说法微信公众号

作者：马贤兴，现任中国法律伦理学术委员会委员，凤凰公证研究院高级顾问，湖南省政府立法专家，湖南省八五普法讲师团成员，湘潭大学特聘教授，中南大学、湖南工商大学兼职教授。曾任浏阳三中教师，浏阳市农业银行办公室主任、金融经济师，长沙市中级法院研究室主任，宁乡县法院、长沙市天心区法院党组书记、院长和雨花区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